她是怀着归心似箭的心情在大年三十下午匆忙赶到豫北农村婆婆家的。在村口她被在疫情防控点值班的村支书拦住做了登记，测了体温，不发烧才让她进了村。作为医生，豫北农村这么到位的防控措施，更让她感觉到了这次疫情的严重性。
当她提着行李箱带着口罩推开那扇油漆斑驳的街门时，系着围裙正在厨房的灶台上忙活的婆婆竟然没有认出她。
你找谁？婆婆问她。
妈，我是小敏啊。
婆婆惊喜万分，双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小敏啊，看我今年这眼睛越来越不顶用了，小敏都看不出来了。
婆婆疾步走过来要帮着她拿行李箱，又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期盼地向她身后瞅一瞅。
萌萌没来，疫情这么重，我把她留她姥姥那里我一个人来了。
哦，赶快进屋吧。婆婆脸上掠过一丝遗憾，满脸堆着笑说。
医院忙不回来了吗？咋没打个招呼就来了啊。婆婆跟在她身后说。我和别人调了个班，今天回来，初二回去。她说。
一进屋，她就看到了墙上挂的丈夫的遗像。她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丈夫对着自己微笑着。
丈夫是一位消防官兵。那天也是大年三十，一家三口做了一桌菜正准备吃，突然接到队里的火情电话。从和丈夫认识到结婚，丈夫不知多少次去处置过火情，每次她都为他提心吊胆。丈夫穿上衣服，女儿急忙绕过桌子跑去抱着他的腿。丈夫抱起女儿亲了一口。萌萌乖，和妈妈在家不要淘气，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看着丈夫急切的神情，她走上前，为他把扣子扣上。萌萌来，让爸爸赶快走，你没看到爸爸归心似箭的样子吗。
丈夫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女儿无数次地问她，爸爸啥时候回来啊。她对女儿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办完事就回来。女儿又问，归心似箭是啥意思啊？她含着泪说，归心似箭，就是遇到国家和人民的紧急大事，急着赶过去为国家和人民尽责尽力的心情。
小敏，洗洗手吃饭吧。婆婆看到她发呆地望着儿子的照片又掉泪了，端着一碗烩菜大米饭在旁边说。
她摘下口罩，把行李箱靠墙根儿放好，到水龙头前洗手。
妈，没有肥皂吗？
哦，用完了。我一个人在家，不常用，那不是有洗衣粉吗。她用洗衣粉洗了洗手回到屋里，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掏出一包医用口罩。
妈，现在外面的疫情非常严重，我给你带了一包口罩，你在家不要出门，如果非得出门，一定带上口罩，回来后一定要洗洗手。这是一瓶消*液，这是喷壶，把家里多消消*，特别是院子门口多喷喷，吃完饭，我去给你再买块儿肥皂。
丈夫十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婆婆含辛茹苦把他抚养大，供他考上了*校。每次丈夫和她谈到自己的身世，丈夫就像个孩子一样在她怀里默默流泪，这时她会给丈夫轻轻擦干眼泪，迎上自己的吻……
丈夫走了以后，她想把婆婆接到南方自己生活的城市一起住，可婆婆不去。婆婆说舍不得自己养的鸡鸭，舍不得豫北的这个村儿，这个院儿，几分地里的活儿……
她就每年五一、国庆和春节三个长假带着女儿萌萌回家来看婆婆。每次回来，婆婆总是早早地在村口迎接她和女儿。
我从电视里看，今年武汉这疫情可严重啊，全国都影响了。咱村的大喇叭这两天也在一个劲广播呢。
是啊妈，全国去了好多医疗队，医院可能也要去，但还没有确定下来。
工作忙就不要管我了，我一个人在家有吃有穿的，啥也不缺。
她从村里小卖部给婆婆买来香皂时，看到婆婆正给擦得一尘不染的丈夫的遗像上香烧纸钱。瞧着婆婆佝偻的身影，望着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婆婆走过来。孩子别哭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抬头看到婆婆没有哭，眼里一滴泪花也没有。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单位的……
妈，我得走了，医院组织了医疗队也要去援助武汉，要求我今晚赶到单位，明早出发……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急切地对婆婆说。
婆婆转身到里屋去，忙活半天，提了几个塑料袋子。这是萌萌爱吃的糯米丸子，这是你爱吃的豆包……还有，这红包是给萌萌的压岁钱，我专门到镇上信用社换的新钱，到超市买的红包……
妈，你不用给萌萌压岁钱，她不缺钱。这是我给你的一千元钱，你收好了，别舍不得花，想买点啥就买，我得赶紧走。
她迫切地想赶回单位，突然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丈夫每次遇到火情那种咄咄逼人归心似箭的紧迫样儿。她又看了一眼丈夫的遗像，提着行李箱就向外走。
村支书在村口的疫情防控点又挡住了她，不让她出村。她说明了情况。不行啊，再急你可能也走不了了，现在出租车、公交车都停了，私家车更不让跑了。她急得皱起了眉头。村支书接着说，你这个事确实万分重要，我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说一下。
一辆警车停在了村口。她提着行李放到后备厢，拉开警车车门坐了上去。
一直紧跟着她的婆婆急忙走到警车边，拍着玻璃喊她的名：小敏，小敏……
她急忙落下车窗。妈，你回去吧，五一节我带着萌萌再来看你。
婆婆把头伸到车里，伏在她耳际，用布满皱纹的手挡着嘴压低声儿说：孩儿啊，遇到好的你就再找一个吧，啊，别亏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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