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论语·微子8》)
逸民有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先生说:“守其志不屈,保其身不辱,这是伯夷叔齐吧!”先生说:“柳下惠、少连,志不免有降抑,身不免有污辱了。但所言能合于伦理,所行能合乎思虑,能如此也算了。”先生又说:“虞仲、夷逸,隐居弃言,但他们的身是合乎清洁了。他们的废弃,也合乎权衡了。”先生又说:“我就和他们不同,我只是无可无不可。”
古今被遗落的人才有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孔子道:“不动摇自己意志,不辱没自己身份,是伯夷、叔齐罢!”又说,“柳下惠、少连降低自己意志,屈辱自己身份了,可是言语合乎法度,行为经过思虑,那也不过如此罢了。”又说:“虞仲、夷逸逃世隐居,放肆直言。行为廉洁,被废弃也是他的权术。我就和他们这些人不同,没有什么可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不得志的人才有: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孔子说:“志节不受委屈,人格不受侮辱的,是伯夷与叔齐吧!”又说:“柳下惠与少连,志节受委屈,人格受侮辱。可是言语合乎规矩,行为经过考虑,就是如此吧!”又说:“虞仲与夷逸,隐居起来,放言高论。人格表现廉洁,被废也合乎权益。我是与这些人都不同的,没有一定要怎么做,也没有一定不要怎么做。”
逸,同佚,遗佚。降,放低。中,合于,符合。放言,不谈世事。
逸民就是避世隐居的人,但才德俱佳。这样的人随遇而安、与世无争。放言有二种解释,一种是指不谈世事,一种是放纵其言,不受拘束。这里放言的前面是隐居二字,后面是“身中清、废中权”这样联系上下文来看,前一种更合理一些。
七位逸民不一一介绍了,有些人物生平已不可考了。逸民有三种,第一种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志不降,身不辱,比如伯夷、叔齐;第二种是志有降身有辱,但言语合乎伦理,行动合乎思虑,如柳下惠、少连;第三种是隐居不谈世事,人格清廉,即使被废,也是经过权衡的,如虞仲与夷逸。但本章的重点不是介绍逸民的三个不同层次的人,而是后面孔子所说的“我是与这些人都不同的,没有一定要怎么做,也没有一定不要怎么做。”
什么是“没有一定要怎么做,也没有一定不要怎么做”?就是讲一个人能通权达变,因时制宜。在确定自己的理想之后,可以行则行,可以止则止。如孟子所说“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逸民或遁世,或降志辱身但言行有度,或隐居避言,清高自廉,但他们都放弃了他们的努力,远离世俗。孔子就不一样了,他“无可无不可”,明显高出他们许多,可谓张驰有度,进退自如。
今天人们因为工作的压力、社会的不公都想逃离这世道,这就是一种消极、懦弱的逃避,而且这种逃避毫无现实意义,对自己的人生毫无帮助。既然这样,何不学学孔子,没有一定要做,也没有一定不要做。因为几乎每一个人都离不开一个身份——职业,职业显然是一定要的,但我们可以把心放到另一处,如读书、写作、健身或其它兴趣上。“职业不自由,在职业之外,我们定要能把心放到另一处,那么可以减少很多不愉快。”(《钱穆谈如何读诗》)这样通过调剂,完成另外一种形式的逃离,也是一个人智慧人生的一种完美表现。
再次申明“无可无不可”不是圆滑,不是见风使舵,不是世俗的八面玲珑,孔子所说的“无可无不可”是有原则,只不过他是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能够随机应变,因时制宜。
实际上在《论语》中与此观点相类似的篇章还很多,如在《里仁篇第四·十0》,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是孔子说君子行事,没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也没有什么不要做的,他们所有的行为都符合义,即按道义行事。在这里,我们发现了君子行事是有原则的,那就是“义之与比”。
再如《论语·述而10》篇中,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孔子说只有他和颜渊能“用行舍藏”,颜渊品行高洁,孔子更不用说,能说他俩是“滑头”吗?
再比如在《卫灵公篇第十五·六》篇,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孔子说:“史鱼可算得直了。邦国有道,他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邦国无道,他还是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蘧伯玉可算是君子了。邦国有道,便出仕。邦国无道,他可收来藏起。”孔子是欣赏蘧伯玉的,反倒是史鱼的美好品德“直”好像过了头。
其它如《公治长篇第五·一》篇,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戳。”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说公冶长:“可嫁他一女儿吧。他虽曾下过牢狱,但不是他的罪过呀。”遂把自己女儿嫁了他。又说南容。”国家有道,他是不会废的。国家无道,他也可免于刑戮。”把自己的侄女嫁了他。孔子对南容也是十分认可的。
还有《公治长篇第五·二0》篇,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孔子说:“宁武子在国家安定时,显得是一智者。到国家危乱时,像是一愚人。其表现智慧时尚可及,其表现愚昧时,便不可及了。”以及《论语·宪问4》篇,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这里都是说人可以坚持走“直道”,然而当条件不允许时,也可适当转个弯,同样可以不违背内心,不违反原则,还能取得同样的效果。
在我们日常工作生活中,我们喜欢坚持原则的人,但不喜欢固执己见的人。坚持原则不是一成不变,冥顽不化,而是守经达权;而固执己见的人刚愎自用,泥古不化,不能通权达变。“无可无不可”只是一种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它有原则,不过方法变通了。就像圣人,圣人不是人人能够达到的境界,如果为达此境界一意孤行,不根据时间、地点或其它条件的改变而适时改变,那永远成不了圣人。
孟子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明知前途不通,可以预知危险存在,君子不会不惜生命固守成规。用牺牲生命来达到某种目的不是做人的智慧,反而是做人的迂腐。坚持原则和懂得变通不矛盾,但懂得变通不是破坏原则,有些人宁愿牺牲生命是因为他们心中有坚守的原则。
如戊戌变法失败后的谭嗣同,他为什么不逃跑?有人说他不懂得通权达变?实则他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只不过他要做更有意义的事,那就是用他的生命殉变法事业,用自己的牺牲去向封建顽固势力作最后一次反抗。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再如文天祥,面对元廷的多次劝降,他说:“国亡不能救,作为臣子,死有余罪,怎敢怀有二心苟且偷生呢?”并作绝命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他同样不是没有智慧,他只是用他的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谭嗣同的原则是为国昌盛,文天祥的原则是义尽仁至,原则不能逾越和践踏。当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换一个角度,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往后退一步,站得高远一点,我们对同一个事情的处理方法就可能不一样了,所以行事一定要记得“无可无不可”。“头撞南墙”碰得头破血流不是坚持原则,同样见风转舵也不是变通。